底层行走|水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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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旧文一则,写于2002年。
正是麦黄六月,接连一个月来没下一滴雨,天焦燥得一把能攫出火来。
芳芳站在山梁上,望了望西边,太阳血红,西山背面正涌上一层黑漆漆的乌云来。
不久就吹来了一阵冷风,带着腥味。
蛮哥掐灭手中的烟屁股,吐了一口痰,说:“雷雨来了,赶忙把麦笀起来吧。”
两个人心急火燎地堆好麦子,就往家赶。
风大起来了,乌云跑得比人还快,很快就漫过头顶,盖住了天空。人们都飞跑着呼喊着:“跑白(雷)雨了,跑白(雷)雨了!”
还没到家,暴风卷着雨点当头砸了下来。
亢旱有大雨啊。
芳芳用力儿挪开了水窖上的盖子。
屋檐上的雨水上线儿用力向下流着,像是挂上了一道雨帘。
水窖张大了嘴,要喝个饱。
 二
宅院里很快就涌积满了水,快要漫上堂屋的台阶了。
“水眼还堵着吗?”芳芳男人蛮哥刚刚摆开了姿势,在堂屋里熬茶喝,朝厢房的芳芳喊了一声。
芳芳刚冒着雨从外面回来,换湿透了的衣裤,听到自家男人喊,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:“你死了吗?不自个儿看看去。”
芳芳男人嘟囔了一声,随手从屋里捞了个草帽扣在头上,沿着厢房的台阶跑到了档门边,用手在水眼里一摸,公然一块大石头堵在了水眼里。
密密的雨丝如箭一般直射下来,打在瓦片上、树梢上沙沙作响,砸在蛮哥的背上,如针扎似的,恰在这里,一道尖锐的闪电从头顶划过,紧接着,一动态雷在头顶上炸开,蛮哥不由地打了个颤抖,一会儿闪进门洞里。
雷声一声紧似一声,蛮哥昂首朝天看了看,看不见天,只见飞速射下的雨箭,激打着宅院里的水面,溅起了鸡蛋大的水泡来。
雷声一动态似一声,闪电一道比一道刺目,雨却慢慢地小下去了,乌云翻滚着,向南卷了曩昔。
蛮哥身上有些冷,但他站在门洞里没有动,目送着雷雨向南,雷雨的尾巴翻过陡弯山后,黑漆漆的天稍亮了一点。但那轰隆隆的震雷声依然威力不减。
蛮哥随手给驴添了点草料。“谁家要死人了不是?这雷响的!”
芳芳正在面柜里取面,说:“做点儿甜搅团吧,下着雨,就不吃酸饭了。”
夜很快就降临了。
在天亮的时分,雨也停了。
但芳芳家二院里和园子里的两个水窖早被灌得满满的。
刚刚灌满的水还有些浑,得“卧”个四五天后才干吃。芳芳是个有心人,知道夏天的雷雨,说来说来,说走就走,在上地前总是把厨房里的一个大水缸灌满。节省着用个五六天没问题。
不等拾掇完麦子,蛮哥就收了一车箩“圈”(薄木板圈成的东西,用来做蒸笼),到青海“转箨笼”去了。蛮哥在青海转箨笼去了,一般只要到年末的时分才干回来。但本年收的箩圏不行用了,因而又折回来了。
回来就给芳芳讲他的传奇般的阅历,窝子里,不时能碰到打劫贼,锣刀(做箨笼的东西,长柄、类似于大刀,月牙型的圆刃,能够用来防身)不能背在背上,而是要提在手中。
这两年他在西吉一带混熟了,生意很好,蛮哥想,乘年轻时攒点本钱,再过两年就不出去了,在邻近的镇上租个铺子,不受这罪了。
主要是要守着芳芳,正是三十岁的年纪,常年身边没女性的味道也不好受。
芳芳和她男人都很精干,芳芳嫁过来后,蛮哥就和爸爸妈妈分居了,树大了总要分枝的,搅在一同成仇敌,分开了是亲人。
芳芳在内打理家务,在外务着八墒山地,里里外外都是一把能手,蛮哥定心肠在外转箨笼。精干会挣,小两口很快就翻修了一院四檩四琴口的新房。
专一美中不足的是,芳芳过门三年多了,那肚子仍是没一点儿动态。
为这芳芳阿公阿婆也没少着急,蛮哥便是个独苗,老两口眼瞅着奔60了,可孙子还没抱上。
蛮哥心里急得慌,领着芳芳到省会几个大医院查看过了,也偷偷地查了一下自己,都没问题呀。
“除了没怀孩子,芳芳是个没得挑。”在外转箨笼,蛮哥好几次这样说梦话,由于他爹妈从前私下里说,要是本年再不生,就要让蛮哥和芳芳离了算了。
 五
雷雨往后,日头更毒。
蛮哥走后,芳芳心里还恋着他,一天都不想下地,就在家门口拾掇了拾掇菜园子。
黄昏的时分,天有点儿凉了,芳芳把驴饮过了,拴到槽上,刚要给它洒两把料,近邻老五的女性--引弟进来了。
引弟手里拿着一把铁制的梳子,仍是带着把儿,亮锃锃的,真吸引人。
“蛮哥家的,村头来了秦安来的货郎,你不换个梳子去?”
远远传来村头货郎的呼喊:“塑料鞋底换气球换线了!”
“秦安的薄板!人家收的塑料鞋底一斤三角钱,货郎儿按两角钱换针线!真能哄人。”
芳芳仍是找出了几只塑料鞋底来,和引弟到了村口。
货郎一脸的风尘,嘴皮干得裂出血口儿。芳芳看了,想起了自己在外转箨笼的男人,知道自家的男人,在青海塬上,风吹日晒,饥一顿饱一顿,连口水也喝不上。有些不忍,就说:“大哥,你也够辛苦的,到我家我给你做碗面吃。”
货郎在芳芳家的厢房里住了一晚,天麻麻亮的时分,又挑起担子上路了。
货郎留下了芳芳的塑料鞋底,还留下了两把红丝线。
芳芳在下地回来后,在灯下给蛮哥纳了几双鞋垫子,用丝线绣上了鸳鸯和双喜。
男人在外四处跑,满脚都磨起泡。这鞋垫能顶一时是一时。
从蛮哥走后,老天再没下过雨。窖里的水一天比一天少了,芳芳心里躁得很。
蛮哥走后,芳芳每月一次那烦人的东西就再没来,芳芳就感觉到自己有了。
农家的女性,身板儿便是健壮,芳芳怀上了孩子,从不呕,天天想吃酸饭,酸儿辣女,这是个好征兆呀,芳芳心里乐陶陶的,想把这个喜讯告知男人。
蛮哥该到青海了吧,芳芳惦记着男人。男人历来不给她来信的,但总会打电话给邻近镇上的粮管所,给芳芳捎个话,芳芳就定心了。可男人走后一向没来过电话。
窖里的水快用光了,老天爷仍是不掉一滴雨。
秋后大旱
但芳芳的肚子一天天大了,腰一天天粗了。
总算,村里人都知道芳芳怀上了。
芳芳婆婆直诉苦她不给两个白叟说,不让芳芳干重活了,不时地将好饭送过来。
芳芳婆婆也搬过来,和芳芳住到了一同,要照料她。
上冬的一个夜晚。
芳芳婆婆却没有来。
夜深了,芳芳怀着孩子,怕撞邪不敢到外面去。
第二天一大早,芳芳到婆婆家,阿公和阿婆都阴着个脸,看了她,如同看着一个怪物。
芳芳不知咋回事儿:“爸,妈,怎样啦?”
老两口不吭声,阿公吸着闷烟。
天亮下来的时分,老五婆娘引弟闪进来了,奥秘地低着声问芳芳:“芳芳,你说,你这孩子是蛮哥的吗?”
“你这话咋说的?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?”
“你就没听人谈论?你和蛮哥三年没怀上,怎样一个货郎在你家住了一晚,你就怀上了?”
芳芳打个暗斗。
芳芳啊,太仁慈了,人们的嘴啊,太毒了。
从此再也看不到芳芳的笑脸,听不到芳芳的笑声。
小年往后,蛮哥回来了,这次腰包比任何一回都鼓。
他看到媳妇鼓起来的肚子,这才知道自己当了半个爹了! 蛮哥很振奋,第二天就跑到祖上去烧纸钱,然后买了两条好烟两斤好茶,去看望爸爸妈妈。
从爸爸妈妈家里出来,蛮哥的脸就阴起来了。
蛮哥的心思芳芳理解。
“天杀的,你也不信任你的女性。” 芳芳躲在灶台边吃饭,自个儿悲伤。
这个年过得烦闷、烦躁。蛮哥成天躲在家里喝酒,大门上也不贴对联,不挂丰签,连庙上都不去烧早香。连年前给圣显爷许下的保平安的愿也不去还。
芳芳没有哭,哭有啥用呢?
嘴皮子能杀人,这事儿不能辩,越辩越黑。
大年三十,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,雨后春笋白茫茫一片。
大雪一向下了三天,阻断了外出的路,蛮哥本来想大年初四就走青海的,可被雪挡住了,便整天抽烟,喝酒,喝醉了倒头就睡。
芳芳拖着粗笨的身子,把前院后院的雪都扫到一同,倒进了水窖里,再不下雪,这水窖就干了,这个年恐怕都无法过了呀!
男人喝醉的时分,芳芳拾掇好碗筷,就对着窗外发愣。
有一天,男人喝醉了,双眼血红,对着芳芳骂:“这个狗日的货郎......”
芳芳愈加伤心愈加缄默沉静了。
水窖里的雪慢慢地化了,雨后春笋的雪化开了,蛮哥迫不急待地又外出了。
男人毕竟是男人,把一年光景挣来的,全都托付给了芳芳。
十一
麦芽儿青了,草儿绿了。
谣言蜚语适意到了芳芳娘家妈的耳朵里。芳芳妈是个厚道的女性,她男人也死得早,芳芳是她千辛万苦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,不信任自己的女儿会干出这种事儿来,便给芳芳提了两只鸡补身子。
娘儿俩捧首痛苦了一场,芳芳妈便又回去了。唉,女性的命啊,比窖里的水苦多了。
在麦儿抽穗的时分,芳芳生了。
芳芳娘家妈赶来,侍侯着她过了月子。满了月,孩子就发变了,容貌出来了,前看后看,活脱脱是又一个壮食的蛮哥。
终究人心是肉长的。婆婆仍是过来抱抱这个孙子,尤其是看到那蛮哥容貌的小尕娃,也深思这孩子是蛮哥的。
  十二
“塑料鞋底换气球....换针换钱了......”
芳芳正在宅院里抱着孩子晒太阳,听到远远传来的呼喊声,陡地变了脸色,抱着孩子就进了堂屋。
村里的人都下地收麦子去了,孩子都上学去了,货郎呼喊了半响,也不见有人来,呼喊得口干舌燥的,便想起上一年给他做浆水面的那个女性,便试试看想要碗水喝。
芳芳的婆婆从镇上给小孙子买奶粉回来了,正碰上了走到芳芳家门口的货郎。
“白叟家......”
“滚!你这个不要脸的,还来干什么?”芳芳婆婆看到货郎,气黑了脸。
十三
蛮哥在塬上正给一个回回做箨笼,心里忽然就一慌,手一颤,将小拇指削掉一块。
蛮哥一激灵,这才想起,芳芳应该生孩子了吧?再摇摇脑袋一思量,不对不对,应该两个月大了!
他胡乱包扎了一下,找到一个公用电话,打给了粮管所,想给芳芳捎个话,问问孩子,毕竟是芳芳身上掉下来的肉啊。
电话那头一听是蛮哥,惊讶地大叫:“蛮哥,人都找不到你啊,快来吧,家里出大事儿了!”
蛮哥再问,人家不愿说,仅仅一个劲儿地催他快回家来。
十四
踏着灰土,蛮哥花了三天时刻赶到家时,芳芳刚刚被人葬了。
芳芳婆婆阴着脸进来,将一袋奶粉甩在炕上回身就走了。芳芳猜测是婆婆碰到货郎了,可不知是在她家门口碰上了。
谣言很快就穿过墙头传进了每个人家,芳芳天然也知道了,“货郎又来找芳芳了......”尤其是几个长舌女性,咬个不断。
驴昂昂地叫着,喝着圈门,芳芳这才吵醒过来,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,月亮也很圆。
给饮驴了,芳芳拎着水桶,到园子里的水窖边,水窖里的水面上,是她含糊的黑影。
似乎四处都传来人们窃窃思语:“货郎又来找芳芳了......”芳芳眼一黑,一头栽了下去。
十五
老五婆娘引弟听到芳芳家孩子深夜不断的哭声后,跑过来看终究怎样回事,这才发现工作糟了。
芳芳被捞上来是,现已断气了。
“自己要死就死了,还要祸患一窖的水。”乡民谈论着说。
夏天,人世去了就不能放时刻长了,村里几个主事的商议后,赶忙找个阴阳先生,看了个最近的日子,找几个木匠连夜打了一幅棺木,把芳芳葬了。
蛮哥收拾自己炕柜时,从只要自己和芳芳知道的一个夹层里,找到了芳芳保管的家底。
他这几年挣的钱一分不少地保存着,还有好几百是芳芳卖鸡蛋、卖葵花籽攒下来的。在一个折得皱巴巴的纸上,蛮哥发现芳芳留下的遗书。
“蛮蛮,孩子是咱们两个的,连你都不信任,我还能给谁说去。在媒婆领我到你家的时分,我看上了你家园子里那口大水窖,我知道你是个勤快人,就跟定你了。我走了,啥也不带,就带走这口水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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